第 69 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 69 章
許飛沈匆忙上門, 原是與崔硯池有要事相商。崔硯池遲遲不至，他在蹈和館等待許久，正想著要不改日再來, 便見崔硯池快步走進院中。
崔硯池向許飛沈歉然一揖，“有事耽擱了片刻, 久等了。”
崔硯池神情郁郁, 許飛沈不由關切問道：“你臉色看起來不大好，可要緊嗎？”
兩人交情匪淺, 不必虛情假意，崔硯池苦笑一聲，許飛沈猜到他多半這模樣與蘭陽郡主脫不了幹系，忙體貼調轉話頭, 道：“罷了，且說我今日為何今日匆匆前來尋你。”
下人捧上茶水，許飛沈與崔硯池在桌前坐下，語氣沈重：“你可知今日散朝之後，太子殿下在禦花園求見聖上，舉薦鄧甫遷刺利州, 並請將太子妃兄薛征調任秦州，補上鄧甫如今職位。”
武元魁坐鎮方鎮，領兵數萬，武彥哲歷經三朝，在京中汲汲營營數十年，培養起偌大的勢力。武家權力根深蒂固，一時三刻難以瓦解, 此番武家對利州刺史的空缺勢在必得，齊帝不欲與之強硬對抗, 便想將計就計。
數日前，武氏一黨奏請將秦州軍將鄧甫遷任利州刺史。秦州與青州相距不遠，只需三日腳程。這些年，秦州兵將多為在武氏門生，這次武氏一黨奏請的鄧甫便曾是武元魁軍中的舊人。
利州刺史空懸許久，許是齊帝恐日久生變，前日與朝中重臣言談之中，似有一面全了武家的心思，將鄧甫調去利州做個不領兵的虛職刺史，一面派個頗有聲望的將領前去秦州，以整飭秦州的局面的意思。
齊帝想讓鄧甫舍實權而就虛名，武家卻是既眼紅利州的富貴，也不願齊帝將人安插進秦州。兩方僵持之間，不意太子突然跳了出來。
東宮行事向來低調，崔硯池震驚於太子此次的魯莽，驟然變了臉色。
“什麽？！”
“前段時間太t子通過太子妃與薛征接觸，差點被皇城司知曉，我便已提醒過老師，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！”
他惱火起身，眉頭幾乎皺成一個川字。
“太子殿下難道不知道這時候他應當避嫌嗎？鄧甫是武家的人，他楞楞跑去求陛下把鄧甫從秦州調去利州，是真不怕陛下懷疑他與要地將領、朝中權臣暗地往來，私下圖謀嗎？！”
許飛沈無奈至極地嘆口氣，勉強道：“近來陛下對東宮多番獎賞，十分倚重，許是便是這些恩典叫太子殿下昏了頭，以為陛下允許他如此吧。”
“太子要是真有這般天真便好了。”
崔硯池輕嗤一聲，諷刺得全不客氣。
前段時間太子與身在臨州的太子妃兄薛征往來頻繁，崔硯池便猜出了東宮的心思。
這些年，薛征任臨州團練副使，一直沒有建立功業的機會。薛征郁郁不得志，於太子助益無多，而今齊帝有將秦州軍事收回朝廷的打算，鄧甫調離，東宮一黨如若能頂上鄧甫的空缺，在秦州站穩腳跟，日後自可徐徐圖之。
或許真是齊帝最近的看重，讓太子以為他的父皇終於允許他一覷至高無上的皇位，然而齊帝，是從腥風血雨裏殺出來，踏著自己親兄弟們的血登上的皇位。
當年，朝臣因擔憂國朝遲遲不立太子，恐會引起皇子互相爭奪，屢屢上奏勸說早些立嗣。齊帝對這些請奏一概置之不理，直至生了場意料之外的大病。
病好之後，齊帝終於聽進朝臣的諫言，選立了東宮之主。不過他選的不是眾望所歸，年少英才的信王，而是當時行事優柔，在朝中無所依傍，只以文才稱勝，還是越王的太子。
當時，太子的人選出乎所有人意料。詔令一出，朝臣一片嘩然，然而不等黨附信王的人有所動作，齊帝便直接另發一詔，斥責信王在他病時不憂不孝，將其調離京城，遣回封地。
那時信王羽翼未豐，齊帝動用雷霆手段，群臣即使心有疑慮也不敢再有異議，而齊帝這一系列動作想傳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，那就是他絕對不會容忍有人覬覦他的權力。
崔硯池不相信唯唯諾諾這麽多年，唯恐行差踏錯的太子，會不曉得他父皇的忌諱。
不過是被野心沖昏了頭腦，以為自己在太子位上坐了這麽多年，真的能爭得點什麽罷了。
許飛沈道：“這些利害，謝太傅早已與太子殿下剖析了千百遍。無奈太子殿下這些年如履薄冰，進展無多，實在是想有所建樹。”
“太子殿下單純想著，既然陛下有意將秦州的兵馬慢慢收回到朝廷的手裏，那他何不能代為其勞？他以為他這般進言，陛下會念他為國分憂，卻不知陛下最忌諱他插手軍事。”
“今日陛下在禦花園中看上去是嘉獎了太子殿下，可事情哪有那麽簡單？伴君如伴虎，太子今日或為日後禍患。”
“景初……”許飛沈停頓望向崔硯池，有些猶疑地請求道：“老王爺若是願意出面，太子殿下或能尋得一絲轉圜之機。”
許飛沈期待望著崔硯池，崔硯池沈默半晌，緩緩搖了搖頭。
入京之初，東宮即屢次向崔硯池示好，崔硯池身份覆雜，不願卷入黨派之爭，因此對太子的幾次招攬皆是婉言謝絕。
土斷一案，北境、宗室、江淮聯合動作，崔硯池以自己的老師謝太傅為中間人與東宮一直保持著聯系。比起武家這等分明的“敵人”，太子當然稱得上“朋友”，可這等情誼，還不至等同於同盟。
許飛沈今日前來，想通過他得到任家或安平王的支持，好在齊帝以“太子暗通權臣，籠絡宗室，插手國朝軍事。”為名向太子發難之時，為東宮穩定住局面。然而任家統領北境軍事，安平王為宗室之首，這兩方出面給太子背書或許更會惹得齊帝更加猜疑。
“許兄，老王爺與太子殿下血脈相通，若有萬一，老王爺自持定論，輪不到我說話。而我身為監察禦史，於公於私皆不應和東宮有越界之交。你方才那話，我權當是你一時糊塗，沒有聽見。”
聰明人間不必將話說得太明白，崔硯池的聲氣嚴肅，許飛沈綻出來個苦澀的笑容，歉然道：“是我冒失了。”
太子支持土斷之策有功，近來多受齊帝封賞。太子地位看著穩固，許飛沈想為自己日後的前途提前鋪路，這半年便與東宮走得頗近。
今日太子犯齊帝大忌，不知會招來何等禍患。位高權重的人興許能在風浪中全身而退，可像許飛沈這等人微言輕的無名之士，自是難以預測將來的光景。
許飛沈心中灰暗，不由沮喪地一塌肩膀，消沈向崔硯池道：“唉，景初，且祝我這次能全身而退吧。”
同為士人，崔硯池當然明白許飛沈此刻的心情。他同情看著許飛沈，垂眸思忖一瞬，道：“武家對朝廷心生不滿，虎視眈眈，陛下眼下正是需要支持的時候。”
“太子今日自作聰明過了頭，說了不該他說的話，可遷任鄧甫到利州，的確是陛下的盤算。東宮洩露了些許野心不假，但太子進言與陛下利益一致，陛下即使對東宮不滿，應當也不會立刻發難。”
不是立刻，也逃不開秋後算賬，許飛沈勉強一笑，蹈和館內安靜無聲，崔硯池走到許飛沈面前，緩緩道：“文充，接下來的話，我以朋友的名義對你說。”
顯然，崔硯池接下來的話帶不出這間屋子，許飛沈沈眸看向崔硯池，崔硯池低沈冷靜的聲音覆又響起。
“太子之所以為太子，不是陛下真想把江山社稷交給他，而只是覺得他適合當他的太子。”
“陛下不會介意太子的庸碌，卻會介意他惦記了自己不該惦記的東西。”
“當年信王在陛下病時四處籠絡，轉頭便被陛下逐出京城，就是最好的例證。”
“陛下不會輕易放過既生妄想的東宮，可在風雨正式到來之前，總有些事可做。”
崔硯池看向許飛沈的眼神愈發沈著。
“文充，如果你對太子殿下沒有抱著士為知己者死的決心的話，那我勸你當斷則斷，對東宮不要有太多幻想。”
“你現在還來得及脫身，你要是相信我，我可以幫你。”
崔硯池這樣直白地談論皇位歸屬，可謂推心置腹。許飛沈不意能聽見崔硯池這些言語，他躊躇良久，崔硯池瞧一眼他的神色，又道：“文充，你我意氣相投，相見恨晚。剛才的話是我崔硯池同你說的話，和旁人全然無關。”
崔硯池以為許飛沈是在顧慮他此番出手相助是要他與哪一方做交易，許飛沈原是擔憂會給崔硯池惹來麻煩，崔硯池似有誤會，他便忙解釋道：“景初，我自然知道你我之間沒有算計。然此事兇險，我不想你……”
“你我之間談什麽兇不兇險。”崔硯池不等許飛沈將話說完，徑直擺手將他打斷，“你既也有脫身之意，那便成了。”
崔硯池微微一笑，不容許飛沈拒絕。
“許兄，相信我。”
如此深情厚誼，卻之再不恭，許飛沈感激點點頭，道聲多謝。
話畢，崔硯池送許飛沈出門，兩人走出蹈和館，屋外已是星月漫天。樹影綽約，花色依稀，兩人邊走邊談些閑話，許飛沈忽而有些愧疚地感慨道：
“我這幾年忙忙碌碌，到頭來卻如鏡花水月一場空。我沒什麽，卻是苦了我娘子。”
“我進京之初，無力將她接來，叫她在家鄉苦等數載。前年終於能把她接來京城，卻還是不能給她一個安穩日子。”
許飛沈此言恰巧擊中崔硯池心事，崔硯池一默，道：“尊夫人當然是體諒你的。”
許飛沈自嘲一笑，反而更為自責。
“唉，我何嘗不知她不怪我，可我愧就愧在她向來最體諒我。”
崔硯池心裏裝著苦惱，聽得許飛沈的話格外觸動。兩人繞過一彎小徑，他忍不住問道：“當初你上京趕考，與你夫人分別了多少時日？”
許飛沈頗是驚訝崔硯池會問這種家長裏短的瑣碎問題，他意外看他一眼，如實答道：“自我上京到安頓好住所將她接來，差不多兩年時光。”
兩年……
崔硯池簡直不敢想他要是要與任煙煙分開兩年，任煙煙會鬧成什麽樣。
崔硯池臉色一下變得有些奇怪，許飛沈不明所以，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“文充，你與尊夫人分離那麽久，尊夫人便真t是半點埋怨都沒有的嗎？”
崔硯池糾結再三，許飛沈疑惑望一眼崔硯池，待看到他有苦難言的模樣，登時一揚眉頭，心領神會地笑了。
“是不是郡主知道了你外巡的事兒，怨你遠行啊？”
許飛沈一語道破天機，崔硯池頓時有些難為情。許飛沈爽朗一笑，拍著崔硯池肩膀笑道：“我委屈了她，她自是不可能一句怨言都沒有的。但功名前程的擔子卸不下，這般那般的事情推著人往前走，也只能多退讓，多服軟，求她個好臉色罷了。”
聽起來像是老中醫也無良方，崔硯池嘆口氣，硬著頭皮道：“我明日想去求求陳大人，要他不要把我派去太遠的地方。煙煙難得哄，我委實有些舍不下，若是被派去西疆那等地界，一來一回一整年，我怕家無寧日。”
“這可真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。”
崔硯池一向公私分明，認真嚴謹，許飛沈乍見他被兒女情長絆住腳的模樣，不由打趣。
崔硯池一楞，扯出來個勉強的笑容，“可不是你說的嗎？我們功名前程的擔子卸不下，也只能多討好討好，求個好臉色罷了。”
臥雲閣前的梨花樹開得裊裊婷婷，崔硯池送走許飛沈，扭臉便趕去了臥雲閣。
“大人！”
滿庭月色清透盈澈，崔硯池一邊想事一邊背手低頭往前走，不想忽而被人攔下。
阿碧守在小院門口攔住崔硯池，矮身向他一禮，一臉難色地道：“大人，姑娘已經歇下了，還請您留步。”
這才什麽時辰？這麽早便歇下了？
崔硯池一怔，反應過來這是任煙煙故意為之，當即氣得喉頭一哽。
吵架也就罷了，把人往外趕是什麽道理？
“這是她的意思？”
崔硯池有些惱火地問阿碧，阿碧夾在兩頭不好做人，只是訥訥道：“總之……還請大人就在此停步吧。”
“若我不停步呢？！”
任煙煙的小性子慣會撩起人火氣，崔硯池氣結，徑直便往前走，阿碧左攔右攔攔不住，急得直接跑到閣樓門口，將背靠在了門上。
“大人，求你別為難我了！”
阿碧急得直嚷，啪！閣上一扇紙窗幹脆利落地一聲合上，崔硯池聞聲擡頭，看到緊閉的窗戶，更是氣悶。
“大人……”
崔硯池站在院子正中，往前走不得，往後不甘心，阿碧尷尬不已地守在門口，崔硯池皺著眉頭猶疑半晌，終是一甩袖子，悻悻離開了臥雲閣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許飛沈匆忙上門, 原是與崔硯池有要事相商。崔硯池遲遲不至，他在蹈和館等待許久，正想著要不改日再來, 便見崔硯池快步走進院中。
崔硯池向許飛沈歉然一揖，“有事耽擱了片刻, 久等了。”
崔硯池神情郁郁, 許飛沈不由關切問道：“你臉色看起來不大好，可要緊嗎？”
兩人交情匪淺, 不必虛情假意，崔硯池苦笑一聲，許飛沈猜到他多半這模樣與蘭陽郡主脫不了幹系，忙體貼調轉話頭, 道：“罷了，且說我今日為何今日匆匆前來尋你。”
下人捧上茶水，許飛沈與崔硯池在桌前坐下，語氣沈重：“你可知今日散朝之後，太子殿下在禦花園求見聖上，舉薦鄧甫遷刺利州, 並請將太子妃兄薛征調任秦州，補上鄧甫如今職位。”
武元魁坐鎮方鎮，領兵數萬，武彥哲歷經三朝，在京中汲汲營營數十年，培養起偌大的勢力。武家權力根深蒂固，一時三刻難以瓦解, 此番武家對利州刺史的空缺勢在必得，齊帝不欲與之強硬對抗, 便想將計就計。
數日前，武氏一黨奏請將秦州軍將鄧甫遷任利州刺史。秦州與青州相距不遠，只需三日腳程。這些年，秦州兵將多為在武氏門生，這次武氏一黨奏請的鄧甫便曾是武元魁軍中的舊人。
利州刺史空懸許久，許是齊帝恐日久生變，前日與朝中重臣言談之中，似有一面全了武家的心思，將鄧甫調去利州做個不領兵的虛職刺史，一面派個頗有聲望的將領前去秦州，以整飭秦州的局面的意思。
齊帝想讓鄧甫舍實權而就虛名，武家卻是既眼紅利州的富貴，也不願齊帝將人安插進秦州。兩方僵持之間，不意太子突然跳了出來。
東宮行事向來低調，崔硯池震驚於太子此次的魯莽，驟然變了臉色。
“什麽？！”
“前段時間太t子通過太子妃與薛征接觸，差點被皇城司知曉，我便已提醒過老師，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！”
他惱火起身，眉頭幾乎皺成一個川字。
“太子殿下難道不知道這時候他應當避嫌嗎？鄧甫是武家的人，他楞楞跑去求陛下把鄧甫從秦州調去利州，是真不怕陛下懷疑他與要地將領、朝中權臣暗地往來，私下圖謀嗎？！”
許飛沈無奈至極地嘆口氣，勉強道：“近來陛下對東宮多番獎賞，十分倚重，許是便是這些恩典叫太子殿下昏了頭，以為陛下允許他如此吧。”
“太子要是真有這般天真便好了。”
崔硯池輕嗤一聲，諷刺得全不客氣。
前段時間太子與身在臨州的太子妃兄薛征往來頻繁，崔硯池便猜出了東宮的心思。
這些年，薛征任臨州團練副使，一直沒有建立功業的機會。薛征郁郁不得志，於太子助益無多，而今齊帝有將秦州軍事收回朝廷的打算，鄧甫調離，東宮一黨如若能頂上鄧甫的空缺，在秦州站穩腳跟，日後自可徐徐圖之。
或許真是齊帝最近的看重，讓太子以為他的父皇終於允許他一覷至高無上的皇位，然而齊帝，是從腥風血雨裏殺出來，踏著自己親兄弟們的血登上的皇位。
當年，朝臣因擔憂國朝遲遲不立太子，恐會引起皇子互相爭奪，屢屢上奏勸說早些立嗣。齊帝對這些請奏一概置之不理，直至生了場意料之外的大病。
病好之後，齊帝終於聽進朝臣的諫言，選立了東宮之主。不過他選的不是眾望所歸，年少英才的信王，而是當時行事優柔，在朝中無所依傍，只以文才稱勝，還是越王的太子。
當時，太子的人選出乎所有人意料。詔令一出，朝臣一片嘩然，然而不等黨附信王的人有所動作，齊帝便直接另發一詔，斥責信王在他病時不憂不孝，將其調離京城，遣回封地。
那時信王羽翼未豐，齊帝動用雷霆手段，群臣即使心有疑慮也不敢再有異議，而齊帝這一系列動作想傳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，那就是他絕對不會容忍有人覬覦他的權力。
崔硯池不相信唯唯諾諾這麽多年，唯恐行差踏錯的太子，會不曉得他父皇的忌諱。
不過是被野心沖昏了頭腦，以為自己在太子位上坐了這麽多年，真的能爭得點什麽罷了。
許飛沈道：“這些利害，謝太傅早已與太子殿下剖析了千百遍。無奈太子殿下這些年如履薄冰，進展無多，實在是想有所建樹。”
“太子殿下單純想著，既然陛下有意將秦州的兵馬慢慢收回到朝廷的手裏，那他何不能代為其勞？他以為他這般進言，陛下會念他為國分憂，卻不知陛下最忌諱他插手軍事。”
“今日陛下在禦花園中看上去是嘉獎了太子殿下，可事情哪有那麽簡單？伴君如伴虎，太子今日或為日後禍患。”
“景初……”許飛沈停頓望向崔硯池，有些猶疑地請求道：“老王爺若是願意出面，太子殿下或能尋得一絲轉圜之機。”
許飛沈期待望著崔硯池，崔硯池沈默半晌，緩緩搖了搖頭。
入京之初，東宮即屢次向崔硯池示好，崔硯池身份覆雜，不願卷入黨派之爭，因此對太子的幾次招攬皆是婉言謝絕。
土斷一案，北境、宗室、江淮聯合動作，崔硯池以自己的老師謝太傅為中間人與東宮一直保持著聯系。比起武家這等分明的“敵人”，太子當然稱得上“朋友”，可這等情誼，還不至等同於同盟。
許飛沈今日前來，想通過他得到任家或安平王的支持，好在齊帝以“太子暗通權臣，籠絡宗室，插手國朝軍事。”為名向太子發難之時，為東宮穩定住局面。然而任家統領北境軍事，安平王為宗室之首，這兩方出面給太子背書或許更會惹得齊帝更加猜疑。
“許兄，老王爺與太子殿下血脈相通，若有萬一，老王爺自持定論，輪不到我說話。而我身為監察禦史，於公於私皆不應和東宮有越界之交。你方才那話，我權當是你一時糊塗，沒有聽見。”
聰明人間不必將話說得太明白，崔硯池的聲氣嚴肅，許飛沈綻出來個苦澀的笑容，歉然道：“是我冒失了。”
太子支持土斷之策有功，近來多受齊帝封賞。太子地位看著穩固，許飛沈想為自己日後的前途提前鋪路，這半年便與東宮走得頗近。
今日太子犯齊帝大忌，不知會招來何等禍患。位高權重的人興許能在風浪中全身而退，可像許飛沈這等人微言輕的無名之士，自是難以預測將來的光景。
許飛沈心中灰暗，不由沮喪地一塌肩膀，消沈向崔硯池道：“唉，景初，且祝我這次能全身而退吧。”
同為士人，崔硯池當然明白許飛沈此刻的心情。他同情看著許飛沈，垂眸思忖一瞬，道：“武家對朝廷心生不滿，虎視眈眈，陛下眼下正是需要支持的時候。”
“太子今日自作聰明過了頭，說了不該他說的話，可遷任鄧甫到利州，的確是陛下的盤算。東宮洩露了些許野心不假，但太子進言與陛下利益一致，陛下即使對東宮不滿，應當也不會立刻發難。”
不是立刻，也逃不開秋後算賬，許飛沈勉強一笑，蹈和館內安靜無聲，崔硯池走到許飛沈面前，緩緩道：“文充，接下來的話，我以朋友的名義對你說。”
顯然，崔硯池接下來的話帶不出這間屋子，許飛沈沈眸看向崔硯池，崔硯池低沈冷靜的聲音覆又響起。
“太子之所以為太子，不是陛下真想把江山社稷交給他，而只是覺得他適合當他的太子。”
“陛下不會介意太子的庸碌，卻會介意他惦記了自己不該惦記的東西。”
“當年信王在陛下病時四處籠絡，轉頭便被陛下逐出京城，就是最好的例證。”
“陛下不會輕易放過既生妄想的東宮，可在風雨正式到來之前，總有些事可做。”
崔硯池看向許飛沈的眼神愈發沈著。
“文充，如果你對太子殿下沒有抱著士為知己者死的決心的話，那我勸你當斷則斷，對東宮不要有太多幻想。”
“你現在還來得及脫身，你要是相信我，我可以幫你。”
崔硯池這樣直白地談論皇位歸屬，可謂推心置腹。許飛沈不意能聽見崔硯池這些言語，他躊躇良久，崔硯池瞧一眼他的神色，又道：“文充，你我意氣相投，相見恨晚。剛才的話是我崔硯池同你說的話，和旁人全然無關。”
崔硯池以為許飛沈是在顧慮他此番出手相助是要他與哪一方做交易，許飛沈原是擔憂會給崔硯池惹來麻煩，崔硯池似有誤會，他便忙解釋道：“景初，我自然知道你我之間沒有算計。然此事兇險，我不想你……”
“你我之間談什麽兇不兇險。”崔硯池不等許飛沈將話說完，徑直擺手將他打斷，“你既也有脫身之意，那便成了。”
崔硯池微微一笑，不容許飛沈拒絕。
“許兄，相信我。”
如此深情厚誼，卻之再不恭，許飛沈感激點點頭，道聲多謝。
話畢，崔硯池送許飛沈出門，兩人走出蹈和館，屋外已是星月漫天。樹影綽約，花色依稀，兩人邊走邊談些閑話，許飛沈忽而有些愧疚地感慨道：
“我這幾年忙忙碌碌，到頭來卻如鏡花水月一場空。我沒什麽，卻是苦了我娘子。”
“我進京之初，無力將她接來，叫她在家鄉苦等數載。前年終於能把她接來京城，卻還是不能給她一個安穩日子。”
許飛沈此言恰巧擊中崔硯池心事，崔硯池一默，道：“尊夫人當然是體諒你的。”
許飛沈自嘲一笑，反而更為自責。
“唉，我何嘗不知她不怪我，可我愧就愧在她向來最體諒我。”
崔硯池心裏裝著苦惱，聽得許飛沈的話格外觸動。兩人繞過一彎小徑，他忍不住問道：“當初你上京趕考，與你夫人分別了多少時日？”
許飛沈頗是驚訝崔硯池會問這種家長裏短的瑣碎問題，他意外看他一眼，如實答道：“自我上京到安頓好住所將她接來，差不多兩年時光。”
兩年……
崔硯池簡直不敢想他要是要與任煙煙分開兩年，任煙煙會鬧成什麽樣。
崔硯池臉色一下變得有些奇怪，許飛沈不明所以，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“文充，你與尊夫人分離那麽久，尊夫人便真t是半點埋怨都沒有的嗎？”
崔硯池糾結再三，許飛沈疑惑望一眼崔硯池，待看到他有苦難言的模樣，登時一揚眉頭，心領神會地笑了。
“是不是郡主知道了你外巡的事兒，怨你遠行啊？”
許飛沈一語道破天機，崔硯池頓時有些難為情。許飛沈爽朗一笑，拍著崔硯池肩膀笑道：“我委屈了她，她自是不可能一句怨言都沒有的。但功名前程的擔子卸不下，這般那般的事情推著人往前走，也只能多退讓，多服軟，求她個好臉色罷了。”
聽起來像是老中醫也無良方，崔硯池嘆口氣，硬著頭皮道：“我明日想去求求陳大人，要他不要把我派去太遠的地方。煙煙難得哄，我委實有些舍不下，若是被派去西疆那等地界，一來一回一整年，我怕家無寧日。”
“這可真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。”
崔硯池一向公私分明，認真嚴謹，許飛沈乍見他被兒女情長絆住腳的模樣，不由打趣。
崔硯池一楞，扯出來個勉強的笑容，“可不是你說的嗎？我們功名前程的擔子卸不下，也只能多討好討好，求個好臉色罷了。”
臥雲閣前的梨花樹開得裊裊婷婷，崔硯池送走許飛沈，扭臉便趕去了臥雲閣。
“大人！”
滿庭月色清透盈澈，崔硯池一邊想事一邊背手低頭往前走，不想忽而被人攔下。
阿碧守在小院門口攔住崔硯池，矮身向他一禮，一臉難色地道：“大人，姑娘已經歇下了，還請您留步。”
這才什麽時辰？這麽早便歇下了？
崔硯池一怔，反應過來這是任煙煙故意為之，當即氣得喉頭一哽。
吵架也就罷了，把人往外趕是什麽道理？
“這是她的意思？”
崔硯池有些惱火地問阿碧，阿碧夾在兩頭不好做人，只是訥訥道：“總之……還請大人就在此停步吧。”
“若我不停步呢？！”
任煙煙的小性子慣會撩起人火氣，崔硯池氣結，徑直便往前走，阿碧左攔右攔攔不住，急得直接跑到閣樓門口，將背靠在了門上。
“大人，求你別為難我了！”
阿碧急得直嚷，啪！閣上一扇紙窗幹脆利落地一聲合上，崔硯池聞聲擡頭，看到緊閉的窗戶，更是氣悶。
“大人……”
崔硯池站在院子正中，往前走不得，往後不甘心，阿碧尷尬不已地守在門口，崔硯池皺著眉頭猶疑半晌，終是一甩袖子，悻悻離開了臥雲閣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